妖怪。
会说人话的大妖怪!
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耍猴人胡安,眼中情绪纷繁复杂,惊讶、疑惑、恐慌……,甚至是悚然的惊惧。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种,只是他们进退有据配合默契的围阵出现了一个缺角...
夜雨初歇,檐角滴水如珠。桃源谷的清晨带着泥土与草木蒸腾的气息,湿润而清新。玄霄子早早起身,扫完门前落花,又挑了两桶井水,将院中青石洗得发亮。他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,仿佛每一滴水、每一片叶都承载着某种赎罪的重量。
灵山推开房门时,正见他蹲在药圃边,指尖轻轻拂过一株新苗的嫩叶,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。
“这株‘忘忧草’是你昨夜种下的?”灵山走近,声音温和。
玄霄子点头:“你说它能安神定魂……我想试试看,能不能让它也治一治我的梦。”
“能。”灵山蹲下身,与他并肩而坐,“但它不会立刻见效。就像伤口结痂,总要时间。”
玄霄子低笑一声:“我已经十年没睡过整觉了。每次闭眼,都是火光冲天,师兄弟们被铁链穿肩拖行,师父跪在祭坛前诵《清心经》,直到喉咙被割断……可最可怕的不是这些。”他顿了顿,嗓音微颤,“是醒来后,发现自己竟希望这一切是真的??只有仇恨才是真实的,其他全是虚妄。”
灵山静静听着,没有打断。
良久,他才道:“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留下你?”
玄霄子摇头。
“因为你还没彻底疯。”灵山望着远处雾霭中的山峦,“真正的疯狂,是连痛苦都不再记得的人。而你还记得每一个细节,哪怕它们像刀子一样剜你的心。这就说明,你心里还留着一块干净地方??那是属于那个喝过参汤的少年的地方。”
玄霄子喉头滚动,终是低下头去。
这时,陆文远拄拐从厢房走出,咳嗽了几声,却精神尚好:“今日该去北岭巡诊了。那边有户人家的孩子高烧三日不退,村医说是‘鬼附身’,已请跳大神的来了三次。”
“我去。”玄霄子忽然站起,“让我去试试。”
两人皆是一怔。
“你确定?”灵山看着他,“那边山路险峻,且村民排外,未必信你一个陌生人。”
“正因如此。”玄霄子抬头,目光坚定,“若连治病都要看人脸色,那我学这些年来做什么?师父教我的不只是符?禁术,还有……救人的本分。”
陆文远闻言,嘴角微扬:“好。带上‘宁神散’和‘寒髓针’,若是热毒入络,需得刺穴泄火。”
玄霄子郑重应下,转身回屋取药箱。不多时,背着竹篓出门,身影渐行于晨雾之中。
灵山目送他离去,轻叹:“他终于肯迈出这一步了。”
“人心如药,熬得久了,苦味自化。”陆文远坐下,捧起粗陶碗啜了一口热茶,“当年我收你为徒时,你也曾不敢碰死人。第一回 剖尸验毒,吐了一整天。”
灵山一笑:“如今倒能面不改色地剜心祭鬼了。”
“修行不在避世,而在直面。”陆文远眯眼望天,“你看玄霄子,他比我们谁都更接近‘归心’的本质??因为他一直在挣扎。而你我,早已认命。”
话音未落,忽听得村口传来一阵骚动。
一名孩童狂奔而来,满脸惊恐:“灵大夫!不好了!玄大夫到了北岭,刚给那孩子施针,突然整个人僵住了!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话,眼睛翻白,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!”
灵山神色一凛,立即起身:“走!”
陆文远欲跟上,却被他按住肩膀。
“您留在谷中。若有异变,我会传讯。”灵山语毕,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影掠出数十丈,快若惊鸿。
北岭深处,一座破败小庙前围满了村民。那病童躺在草席上,额头贴着黄纸符,身上盖着红布,几个披头散发的巫祝正在跳傩舞驱邪。而玄霄子则盘坐在庙门槛上,双目紧闭,十指紧扣成印,周身缠绕着淡淡黑气,嘴唇不停开合,似在与无形之物对话。
灵山落地即察,眉头深锁:这不是普通的邪祟侵体,而是“忆冢共鸣”??当执念极深之人踏入怨气积聚之地,极易触发前世残念反噬。玄霄子本就魂魄不稳,加之修习禁术多年,神识早已千疮百孔,此刻怕是已被某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吞噬。
他缓缓靠近,在距玄霄子三步处盘膝坐下,双手结“归心印”,低声诵念《安魂经》第一篇。
刹那间,风止树静。
玄霄子身体猛地一震,口中吐出一口黑血,随即睁开双眼??但那眼神,已非他自己。
“我不是凶手……我不是!”他嘶吼着,声音苍老而绝望,“我只是不想让女儿白白死去!族长儿子强暴小荷后,把她吊在祠堂梁上,对外谎称瘟疫爆发,烧了尸体灭迹……我亲眼看见的!可我说出来了吗?没有……我怕惹祸上身,于是帮他们一起撒谎……二十年来,夜夜梦见她站在床前问我:‘爹,你怎么不说真话?’”
灵山心头一震。
这段记忆……竟是忘川村的事!
可眼前之人分明不是村中老翁,而是玄霄子的身体在代为发声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灵山恍然,“忆冢不止一处,它是连锁的。只要有一地沉冤未雪,类似的痛苦就会在天地间共振。玄霄子因执念太重,成了媒介,被无数冤魂的记忆同时涌入识海!”
他不敢迟疑,指尖凝聚归心之力,轻轻点向玄霄子眉心。
“回来。”他低声道,“这不是你的罪,不必由你承担。”
可就在此刻,玄霄子猛然抬手格挡,眼中黑气翻涌:“那你告诉我,我的罪是什么?!我明明逃出来了,为何还要背负别人的痛苦?!我不欠他们的!我只欠师父……师父啊??”
最后一声哭喊撕心裂肺。
灵山心中剧痛。他知道,这一刻,玄霄子不再是被外魂侵占,而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创伤终于决堤。
当年桃源观血案,并非全因虚忘教与朝廷勾结。
真正点燃杀机的,是一封匿名密信??举报玄霄子私藏“太初灵种残片”,引来灭门之祸。
而那封信,正是玄霄子亲手所写。
他本想借此换取进入皇室秘阁研读古籍的机会,却没想到招来屠戮。当他借换命符重生归来,却发现满门皆死,连襁褓中的师妹都被钉在门板上示众。悔恨如毒蛇噬心,但他不敢承认错误,只能将一切归咎于“命运不公”,用仇恨筑起高墙,把自己囚禁其中。
而现在,那些他曾极力否认的记忆,正借由忘川村的冤案,重新浮现。
灵山收回手,不再强行唤醒他,反而轻声道:“你说你不欠他们?可你欠你自己一个真相。”
玄霄子浑身颤抖:“我……我只是想变强……我不想一辈子做个被人踩在脚下的杂役弟子……我以为只要拿到机缘,就能改变命运……可结果呢?我把所有人都害死了……包括师父临终前还在喊我的名字……他说‘霄儿,快走’……可我没走……我躲在地窖里听着外面惨叫,整整三天才爬出来……”
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地上竟燃起细微火花。
灵山静静听着,如同倾听九世轮回中的每一次忏悔。
许久,他取出那片保存已久的桃花瓣,轻轻放入玄霄子掌心。
“你记得这朵花吗?”
玄霄子怔怔望着,忽然哽咽:“这是……师父院子里那棵老桃树开的花。每年春天,他都会摘一朵给我,说‘修行之路漫长,别忘了途中也有风景’。”
“你现在闻得到它的香气吗?”
玄霄子深深吸了一口气,泪流满面:“闻到了……是暖的。”
灵山握住他的手:“那就够了。只要你还能感知美好,就还没真正堕落。至于过去……你可以悔恨,但不必自毁。真正的赎罪,不是让自己永远活在地狱里,而是带着这份痛活下去,去阻止下一个悲剧发生。”
话音落下,环绕玄霄子的黑气缓缓消散。
他瘫软倒地,却被灵山扶住。
村民们面面相觑,原本怒斥“妖道作法”的巫祝也悄然退后。那病童的母亲扑通跪下:“谢谢大夫救我孩子……也谢谢这位师父……他刚才虽然怪异,但在我儿额头上画了一道符,烧立刻退了……”
灵山点头,示意无妨,随即抱起虚弱的玄霄子,踏雪归途。
三日后,玄霄子苏醒。
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七日,每日由陆文远亲自喂药,灵山守夜诵经。第八日清晨,他独自来到桃源谷后的断崖边,面向朝阳,焚香叩首。
然后,他将随身携带多年的乌木杖投入火中。
火焰升腾,那根浸染无数怨魂的邪器发出凄厉哀鸣,最终化为灰烬。
灵山站在不远处,默默注视。
“你觉得我做错了?”玄霄子回头问。
“你觉得呢?”灵山反问。
“我觉得……这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做的决定。”他声音平静,“以前我活着是为了复仇,后来是为了赎罪。但现在,我想试试,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灵山笑了:“那你现在是谁?”
玄霄子望向山谷中嬉戏的孩童,望着新开的药圃,望着炊烟袅袅的人间烟火,缓缓道:“我是玄霄子,桃源观第七代弟子,现为桃源谷守门人。我会扫地、挑水、种药、救人。若有人问起我的过往,我不隐瞒,也不炫耀。若世间仍有不公,我会说话,哪怕声音微弱。”
灵山走上前,拍了拍他的肩:“很好。这才是真正的‘归心者’。”
自此,玄霄子正式列入归心门下,虽不称师徒,却情同手足。
一年后,忘川村建成“无名碑林”,首批三百六十七块石碑立于山腰,刻着每一位含冤者的姓名与事迹。清明当日,万人前来祭拜,哭声震动山谷。
灵山率众诵读《安魂经》,玄霄子则站在碑前,亲手点燃一盏盏河灯。
灯火顺溪流而去,映照两岸繁星般的烛光。
忽然,一道金光自天而降,落入碑林中央,凝成一行字迹:
**“言不可灭,史不可掩;魂有所归,冤有所报。”**
众人皆惊,唯有灵山微笑抬头:“看来,连天道也认可了这条路。”
陆文远此时已年逾九十,须发皆白,但仍坚持每年春行走村串户。有人劝他颐养天年,他只笑道:“我这一辈子,看过太多人死于‘没人看见’。只要还能走一天,就不能让任何一个病人等不到大夫。”
那一夜,他又咳得厉害。
灵山为他施针调息,退出房间时,月色正浓。
玄霄子候在院中:“师父情况如何?”
“油尽灯枯,不过他不愿走。”灵山仰望星空,“他说还想多看看这个世界,看看我们做成的事。”
“他会安心的。”玄霄子轻声道,“因为他教会我们的,远不止医术。”
数月后,陆文远安然坐化于桃源谷庭院之中,手中握着一本泛黄的《百草集》,脸上带着笑意。
临终前,他对灵山说:“记住,最好的药方,从来不在书里,而在人心之间。”
葬礼简单而庄重。全村百姓自发前来送行,孩子们捧着鲜花铺满山路。
灵山将他的骨灰撒入西岭风中,一如当年昆仑之巅那位孤独修士的遗愿。
此后十年,归心之道传遍天下。
各地兴起“归心堂”,专收孤寡病患、蒙冤囚徒、战乱遗孤。玄霄子主持北方十二州事务,推行“忆冢清查令”,挖掘百年沉案,重建冤魂名录。更有无数曾受其恩惠之人,自愿成为“传灯使”,游走四方,记录民间疾苦,传递希望。
而灵山,则始终独行于人间角落。
有人见他在雪夜里背负垂死老妪跋涉百里;有人见他在战火废墟中为敌我双方伤兵疗伤;也有人说,在极北冰原上,他曾以心血唤醒一座即将崩塌的古城记忆,让千年亡魂得以安息。
但他从不留名。
每当有人追问他是谁,他总是笑着回答:“一个还债的人。”
某年冬至,桃源谷迎来一场罕见大雪。
玄霄子在门前扫雪时,发现一只冻僵的白鹤卧于石阶旁。他急忙抱入屋中救治,待其苏醒,竟见足上系着一只陈旧竹筒。
打开一看,是一封未曾寄出的信。
信纸泛黄,字迹却依旧清晰:
> “吾友:
>
> 近来行走人间,愈发坚信一事:真正的修道,不在飞升羽化,而在俯身倾听。
>
> 有人问我,为何不寻回前世神通,重登仙位?我答:因为我已找到比长生更重要的东西??那就是让每一个平凡生命,都能有尊严地活着、被记住、被爱。
>
> 九世之前,我追求无敌于天下;
> 九世之后,我只愿做那一味调和苦痛的甘草。
>
> 若此亦为道,则我愿终身行之。
>
> ??灵山 书于归心途中”
玄霄子读罢,久久无言。
窗外大雪纷飞,炉火噼啪作响。
他知道,这封信从未送达,并非因为路途遥远,而是因为它本就不需要收件人。
它是写给这个世界的。
也是写给所有仍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灵魂。
他小心翼翼将信折好,放入怀中贴身收藏,而后推门而出,立于风雪之中,面向远方。
“师父……”他低声说道,“你说薪火不熄,永继人间。如今,火种已在千万人心中点燃。你放心吧,我们会一直走下去,直到最后一个冤屈得以昭雪,最后一滴眼泪得到安慰。”
风卷白雪,漫天飞舞,宛如星辰坠落人间。
而在宇宙极深处,归心之所的簿册再次翻页,新字浮现:
**“大道无形,大爱无言。薪火不熄,永继人间。”**
与此同时,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小山村,一名盲童正坐在门槛上,听着母亲讲述一个关于“无头仙”的故事。
“他没有头,是因为把脸给了别人;他没有名字,是因为把身份留给了死者;他走遍天下,只为让每一个被遗忘的人都能被提起一次。”
孩子仰起脸,虽看不见,嘴角却扬起笑容:“妈妈,那他是不是很疼?”
母亲抚摸他的头发:“疼,但心是暖的。”
屋外,一片桃花瓣随风飘进窗棂,轻轻落在孩子的膝盖上。
春天,终究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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