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正证明了微臣才疏学浅,恳请君父准微臣致仕回乡。”
鄢懋卿当即顺着朱厚?的话茬,再次叩首请求。
“你说什么?”
朱厚?的眼睛瞪得更大,几乎怒视着鄢懋卿,厉声斥道,
“你还欲提...
西北风卷着黄沙,扑打在嘉峪关斑驳的城墙上,发出如鬼哭般的呜咽。我立于城楼之上,手扶箭垛,目光穿过滚滚尘烟,望向那支被围困在关外十里坡地的神秘商队。七具水晶棺静静横陈于驼队中央,棺身剔透如冰,内里隐约可见蜷缩的人形轮廓,周身缠绕着暗红色丝线,似血脉相连。青铜面具者围成一圈,手持铜铃,口中吟诵的《度人经》早已扭曲成一种非人之声,音波震荡空气,竟使沙粒悬浮空中,凝成一道旋转的沙幕。
“他们不是在念经,”利玛窦站在我身旁,眼镜片上蒙了一层细灰,“他们在共振??用声波激发‘承魂晶’的残留频率。这和当年孤童院地下祭坛的原理一模一样。”
我点头,握紧腰间佩刀。三年来,我们破过十七座邪坛,缴获五颗“承魂晶”,但从未见过如此明目张胆、直逼京师的行动。更令人不安的是,这些面具人并非乌合之众,他们行进路线精准避开所有驿站与烽燧,仿佛对大明边防了如指掌;而那七具水晶棺所对应的星位,恰好与北斗七星倒悬之象吻合??正是“紫微归位”的最终仪式布局。
小梅带着几名少年从侧翼归来,脸上沾满沙尘。“先生,我们在西面发现了地道入口,深约三丈,通向关墙下方。里面铺满了孩童指甲与朱砂混合的粉末,每隔七步就有一盏熄灭的油灯。”
我心头一沉。这是“引路灯道”??传说中通往“天门裂隙”的冥路,唯有以至亲之血点燃沿途灯火,才能唤醒沉睡的“圣胎”。而所谓“圣胎”,不过是被强行封存意识的童子魂魄,在特定星象下可作为时空锚点使用。
“他们想在壬戌年元宵夜完成仪式。”我说,“就在京城流星坠落的同一时刻,借天地异象掩盖真实目的。若让他们得逞,不只是太子会被再度侵蚀,整个大明的历史都将被重写??一个由‘永生帝王’统治万年的幻象王朝,将取代现实。”
利玛窦低声问:“你能确定那棺中之人还活着吗?”
“不一定。”我望着远方沙幕中若隐若现的身影,“但他们不需要活人。只需要‘信’还在。只要世人相信这是‘天降圣胎’,愿意跪拜、献祭、追随,那么即便只是空棺,也能成为力量源泉。这才是最可怕的??邪术早已脱离实体,变成了纯粹的集体执念。”
夜幕降临,狂风渐歇。我们退回关内议事。陆松已率神机营精锐潜伏于南北两翼,陈矩则带锦衣卫混入附近村落,监视是否有百姓被蛊惑前往祭拜。而我,则决定亲自入阵。
“太危险!”小梅拦住我,“您是书院山长,是无数孩子的灯芯,不能冒这个险!”
我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倔强,忽然想起那个雪夜里,他蜷缩在火炉边,手里攥着半块冷饼的模样。那时他还不会写字,只会用炭条在地上画一个歪歪扭扭的“光”字。
“正因为我是灯芯,才必须去。”我轻声道,“灯若不敢照进最黑的地方,又凭什么说自己是光?”
子时三刻,我换上一件粗布短褐,脸上涂抹赭石与煤灰,伪装成流浪乞丐,悄然接近敌阵。沙幕依旧未散,但随着我的靠近,耳中渐渐响起低语??不是来自外界,而是从脑海深处浮现的呢喃:
“回来吧……你本该属于这里……你是最初的守灯人……也是最后的牺牲者……”
我猛地咬破舌尖,血腥味让我清醒。这是“心魇咒”,通过声波共振激活潜意识中的恐惧与执念,使人自愿走入棺中,完成“自献”。当年玄真子便是以此法诱骗七名孤儿步入火炉。
我强忍眩晕,一步步逼近主棺。就在伸手欲触之际,一名青铜面具人突然转身,双目空洞如井,口中吐出一句古语:“壬戌劫临,孤灯再燃。鄢懋卿,你终归还是来了。”
我浑身一震。这声音……竟与我自己有七分相似!
刹那间,沙幕骤然翻腾,化作一条巨蟒般的旋风,将我卷起抛向半空。眼前景象突变:我置身于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,龙椅之上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,身穿十二章纹衮服,头戴冕旒,正是年逾百岁的皇帝!殿外万邦来贺,各国使节匍匐在地,高呼“千秋圣君”;史官执笔疾书:“大明永昌三百载,天下归心,四海晏然。”
可当我走近,却发现那老皇帝的手掌干枯如朽木,胸口嵌着一颗跳动的水晶珠,七根银线从中延伸而出,连接着殿角七具透明棺椁??每一具里面,都是一名熟睡的孩童!
“看到了吗?”身后传来我的声音,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。只要你点头,这一切都能实现。只需再点燃一盏灯,让太子继位时也戴上‘承运冠’,便可延续百年国运。孩子们的牺牲,换来的是亿万苍生的太平。”
我猛然回头,看见另一个“我”站在我面前,衣冠整洁,眼神冷静,嘴角挂着近乎慈悲的微笑。
“你说谎。”我嘶吼道,“这不是太平!这是用孩子的心跳当鼓点,用他们的梦魇当燃料烧出来的地狱!你以为你在救天下?你只是在复制玄真子的罪孽!”
“可若没有牺牲,谁能接受死亡?”那个“我”淡淡道,“帝王要死,百姓要死,连星辰也会熄灭。可人类最怕的不是终结,而是无意义的终结。所以我们给了它意义??用七颗童心,换一个不朽的梦。你不也在做同样的事吗?你点亮灯,不也是为了让别人不再害怕?”
我怔住了。
是啊,我教孩子们写字,写下“我不怕了,因为我也是光”;我建书院,立耻碑,鸣直言鼓……难道不也是在给人间一个希望的幻象?一个对抗虚无的谎言?
风沙呼啸,宫殿崩塌。我又回到了荒原之上,跪倒在沙地中,冷汗浸透衣衫。
原来真正的敌人,从来不是某个道士、某个主教、某支商队。
而是我们内心深处,那份宁愿相信虚假永恒,也不愿直面短暂真实的软弱。
“先生!”一声呐喊划破长空。小梅带着少年们冲了出来,手中举着火把,腕上梅花疤在月光下熠熠生辉。他们每人背上都背着一只陶瓮,里面装着过去三年收集的“怕”字条??那些孩子们写下的恐惧、孤独、渴望回家的话语。
“我们来了!”小梅大喊,“我们不怕你说的梦!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梦!”
他们将陶瓮一字排开,点燃纸条,灰烬随风升腾,如同万千萤火,直扑沙幕而去。
奇迹发生了。
那由声波构筑的沙墙,竟开始颤抖、龟裂。每一片飞扬的纸灰,都像一把微型利刃,割开了虚假信仰的帷幕。青铜面具人们发出凄厉惨叫,面具纷纷碎裂,露出底下扭曲的脸??有的是当年逃亡的道士,有的竟是早已革职的官员,甚至还有两名曾被判死刑的拐子!
“他们不是信徒。”利玛窦骑马赶来,声音激动,“他们是投机者!他们知道‘紫微客’的理念已经深入人心,哪怕失败一次,仍有人愿意相信!所以他们伪造圣胎,制造神迹,只为重新点燃那场交易??用孩子,换权力!”
我缓缓站起,拔出佩刀,刀锋映着星光与火光。
“今天,我们要让所有人看清真相。”我朗声道,“不是靠神迹,不是靠幻梦,而是靠实证,靠记忆,靠一个个不肯闭眼的灵魂!”
陆松一声令下,神机营万箭齐发,火箭如雨落下,点燃了驼队周围的油毡屏障。烈焰冲天而起,七具水晶棺在高温中炸裂,一股股黑气从中溢出,却被早先布置好的铜镜阵反射回自身,反噬其主。那些残存的“承魂晶”碎片发出刺耳鸣响,最终化为粉末,随风消散。
战斗持续不到半个时辰,敌人尽数伏诛或被捕。审讯之下,主谋竟是前礼部侍郎之子,因父亲被罢官怀恨在心,勾结西域秘教,企图借“紫微归位”之名另立新朝。而那七具棺中,并非遗体,而是用药物休眠的贫民儿童,准备在仪式完成后对外宣称“圣胎复苏”,进而操控舆论,逼迫朝廷承认其合法性。
我命人将所有证据封存,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。同时下令,在此地建立“守真亭”,将缴获的青铜面具、破碎水晶、烧焦的《度人经》残卷全部陈列其中,并附碑文:
“此处曾有人妄图以谎言篡改历史,以牺牲粉饰永生。然天地有眼,人心未盲。七灯虽灭,其光长存。后之来者,请观此物,思一念之差,可致万劫不复。”
归程途中,小梅问我:“先生,你说还会有人再来吗?”
我望着车窗外绵延的戈壁,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。
“会的。”我说,“只要人间还有恐惧,就会有人拿‘永生’当买卖。只要权力还想逃避问责,就会有人献上‘替罪羊’。但你也看到了??每一次他们出现,都会有新的孩子举起火把。这不是轮回,是传承。”
三个月后,朝廷颁诏:嘉峪关外设“明心别院”,专收西北流离失所之孤儿,教授格物、算学、律法与书写。每年春分,师生共赴旧址祭奠,焚烧“怕”字条,点燃新灯。而那七枚曾在西山爆炸的铜牌,经修复后被复制七套,分别送往辽东、云南、福建、四川等边远之地,埋入各地书院地基之下,形成一张横贯九州的记忆之网。
又一年元宵,京城再遇奇景:夜空浮现七彩极光,蜿蜒如龙,贯穿南北。民间传言是“七星英灵显圣”,皇帝却亲赴启明塔,焚香祷告:“朕知尔等未忘,故不敢懈怠。”
我在塔下仰望苍穹,忽觉袖中一物微热。取出一看,竟是当年利玛窦赠予的星盘,指针正疯狂转动,最终停在一个从未标注过的坐标上??位于南海深处,纬度与“壬戌年”星轨交汇点完全一致。
利玛窦接过星盘,脸色凝重:“西洋典籍记载,南洋有‘浮岛秘窟’,传说是上古时代‘观星者’遗民所居。他们掌握一种技术,能将人的意识编码于水晶之中,代代相传……如果‘紫微客’的思想并未真正消亡,而是被封存等待重启……”
我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“那就去找。”
小梅立刻响应:“我去!”
“我也去!”“还有我!”少年们纷纷举手,眼中燃烧着不惧未知的光芒。
我笑了。这一路走来,我曾以为自己是在救人,后来才明白,真正被照亮的,是我自己。
“好。”我说,“备船。这一次,我们不仅要斩断邪脉,还要找到源头??看看那所谓的‘天命’,到底是谁在书写。”
船队启航那日,海面平静如镜。朝阳升起时,我站在船头,回望大陆轮廓渐行渐远。利玛窦站在我身边,轻声念道:“《时间之狱》最后一章,我写了一句题记:‘当多数人选择遗忘,少数人的记忆就成了武器。’”
我点点头,握紧腰间佩刀。
刀柄上,不知何时已被小梅刻下一个小小的“光”字。
海风猎猎,帆影如剑,刺向远方未知的深渊。
而在我们身后,大明的土地上,无数盏灯火次第亮起,连成一片不灭的银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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