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1章 冯家和小马

挨到日头爬得老高，祥子这才慢悠悠睁开眼。
疼啊……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，那疼却钻心刺骨。
自打晋了九品武夫，凭着这身比寻常武人结实得多的皮膜筋骨，祥子可有阵子没尝过这滋味了。
上回这般...
山火熄灭后的第七日，西岭终于沉寂。熔岩凝固成黑曜般的镜面，倒映着灰白天空，仿佛大地睁着一只疲惫的眼睛。我坐在峰顶断崖边，膝上横着那枚金红愿种，它温热如活物的心跳，每一次脉动都与我体内湛蓝莲焰共鸣。五愿之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??信、愿、悔、守、忆，如同五条江河汇入心海，冲刷出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可这清明里，藏着裂痕。
楚砚消散前那一眼，像根刺扎进骨髓。他说“下次不会再给我清醒的机会”，那不是遗言，是预警。九幽并未真正死去，它只是换了容器，藏得更深，等得更久。而我……我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，被某种执念侵蚀？
我闭目内视，识海深处浮现出六枚愿种的虚影：第一棺于北冥冰渊唤醒的“信”，第二棺在荒漠古塔中点燃的“愿”，第三棺于血池地宫炼化的“悔”，第四棺在风陵渡口守护的“守”，第五棺在魂井之下领悟的“爱”……如今第六为“忆”，第七为“灼”。
灼??因痛而明，因焚而不灭。
但越是完整，越觉不安。这些力量并非天赐，而是从无数亡者手中接过。他们以死为契，托付于我。可若有一日，我也迷失在漫长的黑夜中，谁来提醒我回头？
我想起苏婉儿曾说过一句话：“光若不懂黑暗，便不配照亮。”
忽然，玉简微震。
我心头一紧，忙将其贴于额心。刹那间，一道残影掠过神识??不是画面，而是声音，极远极淡，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一声叹息。
“……祥子……快醒……他们在改命……”
是姜望水的声音！
我猛地睁开眼，冷汗浸透残破衣衫。可再探玉简，却只剩空寂。那声呼唤如烟消散，不留痕迹。是我太想她了吗？还是她真以某种方式残存于天地之间？
我不敢信，也不愿不信。
握紧玉简，我站起身，望向西北方向。那里云层厚重，雷光隐现，正是北荒雷劫云海所在。第九幽源的气息愈发躁动，似有巨变将至。而第八棺应在东海龙宫，按理该先南下，但我心中已有决断??**先去北荒**。
因为直觉告诉我，雷云深处不只是第九棺的封印之地，更是“他们”试图篡改命运的关键节点。
所谓“他们”，我不知道是谁，但一定不是凡人，也不是普通修士。能动“命”的存在，唯有掌握“愿力本源”的古老势力??比如传说中的**天机阁**。
传闻天机阁立于九重天外，掌天下命数，定众生轮回。历代帝王登基、宗门兴衰、甚至天地大劫，皆在其推演之中。可自从三百年前玄冥陨落、愿种流散，天机阁便彻底隐世，连一丝踪迹都不留。
可若真是他们在幕后操纵一切……那么楚砚的背叛、姜望水的牺牲、乃至我一路追寻的愿种，或许全都在一张巨大的棋局之中。
我不知自己是执子者，还是棋子。
但我知道，若真有人妄图抹去那些逝者的痕迹，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，我也要撕开这张天网。
三日后，我踏入北荒。
这里没有草木，没有生灵，只有无尽的黄沙与狂暴的雷霆。苍穹之上，乌云如铁幕压顶，电蛇穿梭其间，每一击都足以劈开山岳。地面遍布焦石，裂缝中偶尔喷出紫色雷火，触之即化为飞灰。
据古籍记载，北荒原是一片沃土，名为“归墟原”。上古时期，此处曾举行过一场惊天动地的献祭仪式??百万人自愿献出魂魄，只为封印初代九幽。他们的名字被刻在一块通天碑上，碑立于雷云核心，受万雷洗魂，永世不得超生，以此镇压邪源。
而第九棺，就埋在这块碑下。
我取出玉简，闭目感应。愿种之间的牵引越来越强，几乎让我胸口发烫。可就在我即将锁定方位时，异变陡生！
整片沙漠突然震动，黄沙如潮水般退去，露出下方一座巨大阵法??由无数骸骨拼接而成，头颅朝中心跪拜，手臂伸展成环形符文，森然可怖。阵心处，赫然立着一块残碑，上面字迹斑驳：
**“名可销，魂可磨，唯愿不堕。”**
我瞳孔骤缩。
这不是天机阁的文字，而是玄冥亲笔！
当年他留下遗志，说愿种乃人心之火，不可控、不可夺、不可改。可眼前这碑文，分明是在警告后人：有人正在**销毁名字**，从而削弱愿力！
我冲上前，伸手抚过碑面。指尖刚触及石纹，脑海中轰然炸开一段记忆??
我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虚空之中，面前是一座恢弘殿宇，匾额写着“天机阁”三个金字。殿内坐着十二位老者，身披星袍，手持命盘，正低声诵念咒语。他们面前悬浮着一块光幕，上面浮现出一个个名字：
【林小川】??标记为“已清除”。
【阿箬】??标记为“待净化”。
【姜望水】??标记为“异常残留，需二次抹除”。
【祥子】??标记为“关键变量，观察中”。
一名老者轻叹：“此子执念太深，若任其集齐愿种，恐将逆转因果，动摇天序。当施‘忘川引’，令其自疑所记之人皆为空幻。”
另一人摇头：“不可轻举。他体内已有五愿合一，若强行抹忆，反会激发‘逆命劫’，届时雷云崩塌，九幽重生。”
第三人冷笑：“那就让他走到最后，再告诉他??那些人从未存在过。真正的毁灭，不是杀死肉体，是让一个人发现，自己一生所爱所恨，不过是虚妄投影。”
我浑身颤抖，怒火如岩浆沸腾。
原来如此！他们根本不惧我变强，因为他们打算从根本上否定我的过去！
若有一天，我真的开始怀疑：苏婉儿是不是真的救过我？林小川是不是根本没喊过我的名字？姜望水的笑，是不是只是幻觉？……那我的“忆”之力便会崩溃，五愿皆毁，前功尽弃。
这才是最狠毒的杀招。
我怒吼一声，一拳砸向光幕幻象。可它如烟散去，只留下冰冷回音：“你看到的一切，也可能只是我们让你看见的。”
我跪倒在地，头痛欲裂。
是真的吗？还是又一场幻境？
我拼命回想??苏婉儿临死前塞给我的半块玉佩，现在还贴身藏着；林小川吹过的笛曲，我至今能哼出每一个音节；阿箬坠井那天穿的是蓝布裙，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野菊；姜望水最后一次对我说的话是：“别停下，祥子。”
这些细节，会是虚假的吗？
不会。绝不会。
因为我记得她说话时，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，阳光落在她睫毛上，投下一小片阴影。那种温柔，骗不了人。
我咬破舌尖，逼自己清醒。
“我不是你们的棋子。”我低语，“我不是任何命运的延续。我是祥子，一个记住了很多人的人。”
我站起身，走向残碑，双手按在碑面，将体内五愿之力缓缓注入。
刹那间，碑文亮起幽蓝光芒，一道信息传入识海：
> “若有后来者，听我一言：
> 天机非天，亦非道。
> 名字才是人的根，记忆才是魂的路。
> 若天下皆忘汝名，请记住??
> **你还记得，你就活着。**
> 玄冥绝笔。”
泪水滑落。
我终于明白玄冥为何宁愿身死也不肯逃。因为他知道，只要还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，他的存在就不曾湮灭。
我盘膝坐下，将第七愿种置于碑前，低声说道：“我不求你回应，只求你能听见??我会把所有人的名字，带回人间。一个都不会少。”
话音落下，碑缝中竟渗出一滴血珠，殷红如胭脂，却不落地，反而悬浮空中，缓缓凝聚成字：
**“谢”**
我怔住。
这不是幻觉。这是来自三百年前的谢意。
我收起血字，起身离去。雷云依旧翻滚，可我心中已有答案。
接下来，我不再只为愿种而战。
我要打碎天机阁的命盘，让所有被抹去的名字重见天日。
十日后，我抵达东海之滨。
碧波万顷，浪涛拍岸。海风咸涩，夹杂着淡淡的龙息。据渔民所说，每逢月圆之夜，海底会传来钟鸣，整片海域泛起金光，仿佛有宫殿浮现。
我静候三日，终于等到月满中天。
当第一缕银辉洒落海面时，我纵身跃入深渊。
海水冰冷刺骨，压力如山。我以愿种护体，不断下潜。越往深处，光线越暗，直至完全漆黑。可就在此时，前方忽然出现一点微光，继而扩散成一片璀璨??
一座水晶宫殿静静悬浮在海沟底部，通体透明，由千年珊瑚与鲛人泪晶筑成。殿顶盘踞九条石龙，口中衔珠，光芒流转。门前立着两尊雕像，左为持剑女仙，右为负碑老者，碑上刻着四个大字：
**“名垂沧海”**
我游近大门，却发现门扉紧闭，表面覆盖一层流动的水纹，宛如活液。我伸手触碰，水纹忽然化作人脸，开口道：
“欲入此殿，须答三问：
一、你为何而来？
二、你记得谁？
三、若天下皆忘，你可愿独守其名？”
我毫不犹豫，逐字回答：
“我为第八愿种而来。
我记得苏婉儿、林小川、阿箬、姜望水、楚砚……四十九人，一个不少。
若天地抹名，我便以血为墨，以骨为纸，以魂为灯，独守百年、千年、万年，直到他们重新被提起。”
水脸沉默片刻，缓缓点头。
“诚者得入。”
大门开启，水流自动分开，形成一条通路。
我走入殿中，只见大厅中央漂浮着第八棺??通体碧蓝，形如贝壳，表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名字，密密麻麻，皆为古篆。有些名字已然黯淡，有些则微微发光。
我认出了几个??【秦七娘】、【陆九】、【叶寒舟】……都是百年前失踪的修士，据说曾挑战天机阁，结果全被宣布“从未存在”。
第八愿种，竟是“铭”之力??专司留存姓名，对抗遗忘。
正当我准备启棺时，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转身一看，竟是一名白衣女子缓步走来。她面容清丽，眸如秋水，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，灯芯燃烧着幽蓝色火焰。
“祥子。”她轻唤，“好久不见。”
我浑身僵硬。
那声音……那神情……
“婉儿？”我颤声问。
她微笑点头：“是我。”
不可能！苏婉儿早已葬于乱坟岗，尸骨无存。况且她死时不过二十，而这女子看起来至少三十岁，气质也更为沉静。
“你是谁？”我握紧剑柄，“别想骗我。”
她不恼，只是举起琉璃灯：“你看清楚了。”
灯火摇曳，映照出她身后影子??那影子并非一人，而是层层叠叠，无数男女老幼并肩而立，全都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，脸上带着相似的悲悯。
“我是‘铭’的化身。”她说，“也是所有被遗忘者的集合意识。她们借我的口与你对话，借我的眼看你前行。”
我怔然。
她继续道：“婉儿的确死了，但她不愿离去。她的最后一念是‘希望你能幸福’，这份执念与其他四十八人的记忆融合，孕育出了我。我不是她，但我承载着她的一部分。”
我眼眶发热。
“所以……她还在看着我？”
“一直都在。”女子轻声道，“她说，对不起，没能陪你走到最后。但她相信你会替她看看这个世界变好的样子。”
我再也忍不住，跪地痛哭。
不是软弱，是释怀。
原来我一直背负的，并非只有死亡与愧疚，还有她们无声的陪伴。
良久，我擦干泪，抬头问道：“第八愿种，如何取得？”
她将琉璃灯递给我：“以你之忆，点燃此灯。若灯火不灭，则‘铭’归于你。”
我接过灯，闭目凝神，将心中四十九个名字逐一默念。每念一人，灯焰便涨一分。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时，火焰已化作湛蓝莲形，照亮整座宫殿。
第八棺应声开启，一枚碧绿心核飘出，融入我胸膛。
刹那间，我感知到更多棺椁位置：第十一棺在西域佛窟壁画之中，第十三棺藏于南诏王陵镜室，第十七棺沉睡在昆仑雪巅的冰棺之内……而最关键的是??
**第九幽源，已在苏醒边缘。**
它不再是被动等待，而是主动召唤其余残魄，意图重组真身。而唯一能阻止它的方法，就是集齐四十九愿种，在它彻底复活前完成“终愿之祭”。
但我还差三十六具。
时间不多了。
女子看着我，轻声问：“你还走得动吗？”
我站起身，将琉璃灯挂在腰间，笑道：“只要还记得，我就永远走得动。”
走出龙宫时，朝阳破浪而出，金光铺满海面。
我仰头望去，仿佛看见云端之上，有一座看不见的楼阁，正悄然转动命盘。
等着吧。
我会让你们亲眼看着??一个凡人，如何用记忆，掀翻天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