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叶耀东靠岸卸了货回去,想着跟他爹说一下遇上他姑丈的事,没想到他爹先提起了。
“你都在海上遇到你姑丈了,你咋不说一声?”
“我……”
“昨天他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,以后有啥事早点说。”...
夜色如墨,海风裹着潮气扑在脸上,陆怡成默默望着叶耀东的侧脸。那张被海风吹得粗糙的脸庞上,眼神却像刀锋般锐利,仿佛能穿透黑暗,看到很远的地方。
“你不怕吗?”她终于开口,“你现在做的事……已经不是捕鱼这么简单了。你在跟政府谈条件,你在利用规则,甚至……在制造规则。”
叶耀东轻轻掐灭烟头,指尖一弹,火星坠入深海,瞬间熄灭。
“怕?当然怕。”他低笑一声,“可你知道最可怕的不是什么吗?不是巡逻舰,不是外交抗议,也不是上面查下来。最可怕的是??穷。”
他转过头,目光直视她:“咱们东渔村祖祖辈辈打鱼,一辈子拼死拼活,到头来连孩子上学都供不起。湾湾那边的渔民被撞了,没人管;我们被人压价,鱼卖不出去,也没人问。可一旦出了事,出了名,钱就来了,政策也来了,连王建国那种干部都能红光满面地站出来喊‘为国争光’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沉了几分:“所以我明白了??这世道,你不主动抢一口饭吃,就得等别人施舍。而施舍,从来都不是长久之计。”
陆怡成沉默良久,轻声道:“那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?靠‘救人’捞钱?万一哪天翻船了呢?”
“不会一直靠这个。”叶耀东缓缓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沙粒,“这只是跳板。你看那三艘船,每一艘带来的不只是钱,还有资源??人脉、渠道、信息。我已经让老陈悄悄联系了温州那边的船厂,准备订两条五百吨级的冷藏运输船。用这次补偿金的一部分,再贷一点款,年底前就能下水。”
“你要自己运鱼?”陆怡成睁大眼。
“不止。”叶耀东嘴角微扬,“我要把我们的带鱼、黄花鱼、鳗鲞,直接送到韩国釜山、日本长崎去。不经过中间商,不走国营水产公司那套慢吞吞的流程。我们自己报关,自己谈判,自己定价。”
“你疯了!”陆怡成猛地站起来,“私人搞外贸?这可是违法的!现在还没开放私营出口!你这是要撞红线!”
“红线?”叶耀东冷笑,“哪条路不是人踩出来的?八十年代初谁敢承包土地?可小岗村摁了手印,中央就改了政策。今天没人做,不代表明天不能做。我只是提前走一步。”
他盯着她,语气坚定:“怡成,你记得我爸吧?去年冬天冻死在码头,就因为他不肯贱卖那一船乌贼,想多等两天涨价。结果等来的不是买家,是雪,是寒风,是他最后一口气断在破棚子里。”
陆怡成心头一颤,眼眶微热。
“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事。”叶耀东声音低沉,“我想让村里的人,有尊严地活着。不是靠施舍,不是靠运气,而是靠实力说话。如果国家暂时顾不上我们,那就让我们自己杀出一条路。”
远处,渔港灯火点点,几艘归航的渔船正缓缓靠岸,引擎声嗡鸣不断。海浪拍打着礁石,发出沉闷的回响,像是大地的心跳。
陆怡成忽然问:“你需要我做什么?”
叶耀东一怔。
“如果你真要干这一票大的,”她抬头看他,目光清澈而决绝,“我不拦你。但我得知道,我能帮你什么。”
叶耀东看着她,许久,才低声说:“帮我找人。懂外语的,最好是会日语或韩语的知青。还得有人脉,能搭上线国外的水产市场。另外,找个可靠的会计,能把账做得滴水不漏??明面上我们还是个普通渔业合作社,暗地里却要把资金流转出去。”
“你还想洗钱?”陆怡成皱眉。
“不是洗钱。”叶耀东摇头,“是‘穿马甲’。我会注册一家名为‘东海联合渔业服务社’的集体企业,挂靠在镇经委下面,听起来合法合规。所有的进出口业务,都以‘技术交流’‘合作试销’的名义进行。只要第一批货顺利出境、回款到账,后续就能滚起来。”
陆怡成深吸一口气:“可外汇怎么解决?你总不能拿人民币去国外进货吧?”
“我已经有了路子。”叶耀东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,递给她。
她接过一看,瞳孔微缩:“香港……汇丰银行账户?”
“是我表舅的。”叶耀东低声说,“他在九龙跑船三十年,早年偷偷寄回来些钱,一直存在地下钱庄。前阵子我托人联系上了他,他说愿意借我一个离岸账户过渡。第一批货款,由买方打入该账户,再通过侨汇渠道返流国内,变成‘华侨捐赠资金’进账。”
陆怡成倒吸一口凉气:“你这简直是玩火。”
“是啊。”叶耀东笑了,“但火能取暖,也能烧身。关键看谁掌灯。”
两人再度陷入沉默。
过了许久,陆怡成忽然说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嫁人吗?”
叶耀东摇头。
“因为我爸临死前跟我说了一句话。”她望着海面,声音很轻,“他说:‘这个村子,将来一定会有个人改变它。要是你能遇上,就跟定他,别犹豫。’”
她转头看他:“我当时不信。可现在,我觉得那个人是你。”
叶耀东怔住,喉咙发紧,竟说不出话来。
就在这时,对讲机突然响起。
“东子!东子!快回村部!出大事了!”
是老陈的声音,带着明显的慌乱。
叶耀东立刻按下通话键:“怎么回事?”
“省厅来人了!还有纪检的!说是接到举报,有人非法牟利、扰乱外事秩序!点名要查你!车子已经进村了!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陆怡成脸色一变:“是不是哪边露馅了?”
叶耀东眉头紧锁,迅速分析着可能的漏洞。片刻后,他冷声道:“不可能是资金问题,账目全走正规流程。也不可能是走私,我们至今没真正出口过一单。唯一的突破口……是那三艘‘救援船’。”
他猛然醒悟:“有人告我们敲诈勒索!说我们故意围船、强索赔偿!”
“可这些都是事实啊!”老陈在对讲机里急道。
“但我们要让它看起来不是。”叶耀东眼神一凛,“通知所有人,立刻集合!把所有‘救援记录’、照片、视频全部集中到村委会!让妇女主任组织村民排练一遍证词??统一口径:我们是发现险情后自发施救,对方自愿补偿表示感谢!强调民族情绪、爱国行为!另外,马上联系王建国,问他知不知道这事!”
“他已经到了!”老陈压低声音,“但他被纪检的人隔开了,没法靠近你。”
叶耀东眯起眼:“果然,这次是冲我来的。”
陆怡成紧张地问:“你怎么办?”
“迎上去。”他整了整衣领,大步朝村子走去,“越是这种时候,越不能躲。躲了,就是心虚。”
村委会前的小广场上,已聚集了上百号人。村民们听说省里来人调查叶耀东,纷纷放下手头活计赶了过来。有人拎着鱼叉,有人扛着扁担,黑压压一片站在门口,神情愤怒。
一辆黑色桑塔纳和一辆军绿色吉普停在路边,几名身穿制服的干部正与村支书交涉。其中一人戴着金丝眼镜,胸前别着工作牌:省委纪律检查委员会,周志明。
叶耀东走上前,朗声道:“各位领导,我是叶耀东。您们找我?”
周志明上下打量他一眼,语气冰冷:“你就是带头围捕外籍渔船的叶耀东?”
“不敢当。”叶耀东微微一笑,“我只是普通渔民,在党和政府领导下,做了该做的事。”
“该做的事?”周志明冷笑,“擅自扣押外国船只,索要巨额赔偿,还伪造‘救援’现场?这就是你说的‘该做的事’?”
“索要赔偿?”叶耀东故作惊讶,“领导您误会了。我们从未索要一分钱。所有款项,都是对方出于感激,主动提出的‘慰问金’和‘生态修复捐款’。我们还多次推辞,最后实在盛情难却,才勉强收下,并全部用于村集体建设。”
说着,他转身高声喊道:“乡亲们!咱们收的钱,是怎么用的?你们说!”
“修码头花了五十万!”
“建冷库三十万!”
“海上救援基金三十万!”
“剩下的分红每人不到六千!还不够买台彩电!”
人群七嘴八舌,义愤填膺。
更有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:“领导啊,你们不知道啊!那天要不是东子带人救船,那艘日本船早就跑了!他们撞了湾湾兄弟还不认账!东子这是替国家出气啊!”
一个小女孩也举着手喊:“我爸爸说,东子叔叔是英雄!电视上都播了!”
周志明脸色微变,显然没料到群众反应如此强烈。
这时,王建国挤上前,低声对周志明说:“周处,情况有点复杂。这事省厅备案过的,外交部也认可处理方式……而且舆论反响极好,现在突然介入,恐怕影响不好。”
周志明皱眉:“可有人实名举报,说这是有组织的海上抢劫!涉及金额巨大,必须彻查!”
“那您查啊!”叶耀东坦然道,“欢迎查!账本、录像、证人,我们都准备好啦!顺便告诉您,最近又有两艘疑似越界船出现在东南海域,要不要我现在组织船队去‘救援’一下,也让您亲眼看看我们是怎么‘抢劫’的?”
围观村民哄堂大笑。
周志明脸色铁青,却又无法发作。
他知道,眼前这场“民意风暴”不是演的。这个叶耀东,不仅胆大,还会造势。更可怕的是,他已经把整个村子绑上了他的战车??动他,等于动摇基层稳定。
最终,周志明冷冷丢下一句:“事情没那么简单,我们会继续调查。”随即带上人离开。
车子刚走,全村爆发出欢呼。
老陈激动地抱住叶耀东:“赢了!咱们赢了!”
叶耀东却没有笑。
他望着远去的车影,喃喃道:“这不是结束,是开始。他们迟早还会回来。”
当晚,叶耀东召集核心骨干开会。
十二艘船的船长、会计、陆怡成、老陈,全数到场。
“从今天起,我们必须加速转型。”他在墙上挂起一张手绘地图,指着沿海航线,“第一,尽快完成运输船建造,争取春节前首航。第二,联络福建泉州那边的地下贸易圈,打通韩国釜山的买家网络。第三,成立‘东渔远洋筹备组’,对外宣称是响应国家号召发展集体经济,实际上逐步剥离风险资产。”
“那以后还‘救援’吗?”有人问。
“当然还救。”叶耀东淡淡道,“但要有选择。只挑那些背景模糊、不敢声张的船。最好是民间渔业公司,不是军方背景。而且每次行动,必须留下完整影像证据,全程录音录像,确保我们在道德和法律上始终占优。”
“你越来越像做生意的了。”老陈感慨。
“本来就是生意。”叶耀东坐下,端起茶杯,“只不过,我们卖的不是鱼,是主权。买的也不是货,是安全感。”
众人默然。
陆怡成忽道:“可这样一来,你就不再是单纯的渔民领袖了。你会变成……某种势力。”
“没错。”叶耀东直视她,“所以我需要你们每一个人,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。这不是为了发财,是为了活得更有底气。将来有一天,当外国船再敢越界,我们不用求人,自己就能让他们滚蛋。”
会议结束已是深夜。
叶耀东独自走到海边,点燃一支烟。
海风呼啸,浪涛翻滚。远处,一艘货轮的灯光划破黑夜,缓缓驶向未知的远方。
他知道,属于东渔村的时代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而他自己,也将不再是那个只会捕鱼的年轻人。
他是规则的挑战者,是秩序的重构者,是这片海域真正的主人。
只要海还在,他的野心,就不会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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