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六十四章 血脉与家畜

天坑深不见底，森白骸骨堆积如山。
骨殖层层相叠，直至视野尽头。
无数空洞颅骨仰面朝天，下颌骨皆呈扭曲的张开状，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嘶嚎姿态。
姜闻从未见过如此尸山之景，饶是他心性稳定...
七日闭关，如坠深渊。
姜闻端坐铜棺之前，头顶增长天王石像，周身金光缭绕，神海之中却早已翻江倒海。那尊石像仿佛活了过来，每一寸纹理都在跳动，如同心脏搏动，将一股股古老而浩瀚的意志灌入他的识海。这并非简单的传承，而是灵魂层面的强行融合??如同凡人妄图吞下星辰，稍有不慎，便是神魂崩裂、万劫不复。
第一夜，识海剧震。
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：太古战场之上，四尊天王并肩而立，脚踏断裂天柱，身后是残破的星河与崩塌的界壁。他们手持法器，怒吼声贯穿诸天：“封！”一道金色巨门自虚空中浮现，门上刻着“太初之钥”四字，光芒万丈。然而就在封印即将完成之际，一道黑影从门缝中探出，仅是一指，便令持国天王当场爆体，元神湮灭！
姜闻浑身抽搐，冷汗浸透道袍。他看见了背叛??那一指，并非来自门外邪魔，而是出自多闻天王之手！他曾是北方守护者，掌水御寒，却在最后关头倒戈相向，以秘法撕裂阵眼，助外魔侵入。
“内鬼……真的是你。”姜闻咬牙低语，神魂几欲崩溃。
第二夜，五脏共振。
脾中世界开始共鸣，土行灵气疯狂涌动，仿佛感应到了天王残念的存在。姜闻体内黄庭经运转至极限，五脏六腑皆化作炼炉，焚烧杂念，淬炼真意。可就在此时，石室四周突然浮现出九盏幽蓝魂灯，环绕铜棺缓缓旋转，每盏灯中都囚禁着一道模糊身影，正是此前被镇魂钉钉死的守门人残魂！
他们的嘴无声开合，传递出同一句话：“不可信……柳青鸾已堕……镜中有诈……”
姜闻心头一凛，猛然睁眼，却发现自己的意识仍深陷识海，肉身未动。这是幻觉？还是警示？
他强压惊涛，继续凝神炼化。可越是深入，越觉不对。那增长天王残念虽悲壮凛然，但其中总夹杂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气息，宛如毒蛇藏于花蕊，悄然侵蚀他的道心。
第三夜，姜素出手。
她自神海冲出，化作实体虚影挡在姜闻身前，双袖挥舞，打出一道《内景经》中的“清神咒”。刹那间，金光震荡，识海内响起一声凄厉嘶吼，似有异物被逼退。
“你感觉不到吗？”姜素回头，眼中罕见地流露出焦急，“那残念里有‘噬志蛊’的气息！这是上古魔修用来篡改神魂记忆的手段，若你完全接纳，迟早会变成他人傀儡！”
姜闻沉默片刻，额角青筋跳动。“可若我不接受它，如何寻得其余三像？又怎能阻止血月降临？”
“你可以取其力，弃其念。”姜素冷冷道，“你是黄庭之道的传人，以身为鼎，炼神为火。何必让外魂主导？该是你炼化它，而非被它炼化！”
一句话点醒梦中人。
第四日起，姜闻逆转心法。
他不再被动承受残念灌输，而是主动以本命神像为刀，剖解那股外来意志。每一次切割，都如同用钝刃剜心，痛彻神魂。但他咬牙坚持，将真正属于增长天王的记忆碎片一一剥离，而将可疑的部分焚毁于识海烈焰之中。
他终于看清真相??当年四王确曾合力封印太古邪魔，但多闻天王早在千年前就被“血瞳之主”腐化，成为内应。真正的增长天王并未陨落，而是拼死将一缕纯净意志封入神像，投入脏中天地轮回转生，只为等待一个不受污染的继承者。
而这具干尸口中所谓的“柳青鸾”，极有可能早已被夺舍。那面铜镜，根本不是开启真言的钥匙，而是引诱后来者吸收残缺残念、继而堕入陷阱的饵！
第五日黄昏，识海骤变。
原本臣服于石像的本命神像忽然抬头，双目绽出金光，竟反向压制住增长天王石像。姜闻长啸一声，双手结“黄庭归元印”，引动五脏之力，将两尊神像强行熔铸为一体！
轰??！
神海炸裂，灵浪滔天。新的神像缓缓成型：身披铠甲，右手执断剑，左臂缠龙纹绷带，眉心一道竖痕，似曾劈开命运之锁。它不再是单纯的天王投影，而是姜闻自身意志与正统传承融合后的全新存在！
与此同时，外界风雨大作。
密室上方，乌云汇聚，电蛇狂舞。那半截旗杆上的残布无风自动，金色独眼图案竟缓缓睁开，投下一道血色目光，直射石室入口！
“找到了。”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虚空响起，“持剑之人，果然在此。”
第六日夜，杀机临门。
姜闻尚未完全苏醒，密室外已传来脚步声。沉重、缓慢，却带着某种非人的韵律，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跳间隙。紧接着，一道黑影立于阶梯尽头，全身笼罩在漆黑斗篷之下，唯有右手露在外面??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，指尖戴着一枚镶嵌着血晶的戒指，戒指上赫然刻着“蛇咬月”的符号。
“第三任守门人首领？呵……不过是我埋的一颗棋子罢了。”黑袍人轻笑，目光落在铜棺之上，“倒是你，竟能识破镜中陷阱，还敢逆炼天王残念……有趣。”
他缓缓抬起手，血戒微亮，九盏魂灯顿时熄灭八盏，最后一盏剧烈摇曳，传出柳青鸾残存的哀鸣：“快逃……他是……玄阴宗当代宗主……掌握……半枚太初之钥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灯灭魂散。
黑袍人踏入石室，一脚踢开铜镜，冷声道：“增长天王的传承，我收下了。至于你这具肉身，正好作为唤醒多闻天王的祭品。”
说罢，他五指张开，一股腥臭血雾自掌心喷涌而出，瞬间弥漫整个空间。那是“腐神瘴”，专蚀修士神魂，连金丹都能腐蚀成脓水。
姜闻猛然睁眼！
双瞳如金，眉心竖痕迸发光芒。他一掌拍地，整座石室的地基竟是由一块巨大的“镇界碑”构成，此刻被他以神力激发，轰然震动！
“你以为，我会毫无准备？”姜闻站起身，声音低沉如雷，“从踏入这祭坛那一刻起，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
原来，在闭关之前，他早已用恩鬼眼泪在密室四周布下“隐息阵”，又以四象剑气暗藏四角，只等敌人现身，便引爆杀局！
“五行伏魔?四象合围！”
四柄无形飞剑自东南西北四方刺出，剑尖交汇于黑袍人头顶，形成一座剑狱牢笼。与此同时，姜闻双手掐诀，引动刚炼成的新神像之力，喝道：“黄庭真火，焚邪诛魔！”
金焰自天灵喷薄而出，化作一条火龙扑向敌人！
黑袍人冷笑，血戒一闪，背后竟浮现出一尊扭曲的巨大虚影??那是一尊半人半蛇的怪物，头生双角，口吐黑炎，正是玄阴宗供奉的始祖魔神“渊冥蛇君”！
“区区金丹，也敢挑战元婴？”黑袍人狞笑，“今日，就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力量！”
他抬手一挥，渊冥蛇君巨口一张，竟将黄庭真火尽数吞下，随后反吐而出，火焰已染成墨绿之色，带着浓烈尸毒，直扑姜闻面门！
姜闻急退，却被腐神瘴黏住双脚，行动迟缓。眼看毒火将至，忽听神海之中一声清叱：
“借你一缕清气！”
姜素自神海跃出，化作一道白光缠绕姜闻右臂，助他催动《外景经?通幽篇》中最禁忌的一式??“斩念成实”！
此术可将神魂念头凝为实体，短暂施展出超越境界的战力，代价是每用一次，便会永久损耗一丝本源神识。
姜闻咬破舌尖，喷出一口精血，剑指划空，厉喝：“斩??！”
一道纯粹由意志凝聚的金色剑光横贯石室，所过之处，腐神瘴蒸发殆尽，连渊冥蛇君的虚影都被斩去一角！
黑袍人大惊：“不可能！你怎会使守门人秘传？！”
姜闻不答，趁势欺身而上，左手结印镇压地面镇界碑，右手引动四象剑阵，再度合围！
这一次，剑光交织成网，每一剑都蕴含五行变化，仿佛山河倒悬，天地闭合。黑袍人仓皇后撤，斗篷被削去一角，露出其真容??一张苍白俊美的脸，眼角斜飞，唇若涂朱，竟是个年轻男子，看似不过三十，眼神却沧桑如古井。
“燕宫璃……的师兄？”姜闻瞳孔一缩。他曾听燕宫璃提过，她有一位失踪多年的师兄，名为燕无尘，天赋卓绝，却因修炼禁术走火入魔，被逐出师门。
眼前之人，无论容貌气质，皆与描述吻合。
“原来是你。”姜闻沉声道，“你勾结玄阴宗，就是为了复活那位血瞳之主？”
燕无尘嘴角微扬，竟不否认：“不错。血月升空，四王归位，不过是开启太古之门的仪式。而我要做的，是让旧日神明归来，重塑万界秩序。”
“荒谬！”姜闻怒喝，“那根本不是神，是吞噬世界的灾厄！你们才是真正的魔！”
“谁胜，谁便是神。”燕无尘冷冷道，“而你，注定只是历史的尘埃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猛然撕开胸前衣襟，露出心口处一枚嵌入皮肉的黑色晶体??正是半枚“太初之钥”！
随着晶体激活，整座祭坛剧烈颤抖，地底深处传来沉重的撞击声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苏醒。
“听到了吗？”燕无尘仰头狂笑，“那是门的心跳！它在呼唤我！”
姜闻脸色骤变。他知道，不能再拖了。
他转身一把抓起铜镜，不顾其上残留的邪意，将其高举头顶，以新神像之力强行催动：“增长天王，若你还存一丝清明，请回应我！其余三像，究竟在何处？！”
铜镜剧烈震颤，镜面浮现一行燃烧的文字：
**“广目在胆，多闻沉胃，持国葬脾。集齐四象，方可启封……但切记，钥匙不在他人之手，而在你心中。”**
文字消散，铜镜碎裂。
姜闻豁然顿悟。
所谓“太初之钥”，并非实物，而是指代四象归一后，在修行者体内形成的特殊道基！唯有真正掌控脏中天地的主人，才能开启或关闭那扇门！
“想明白了？”燕无尘狞笑着逼近，“可惜，已经晚了。”
地动山摇，祭坛中央裂开巨口，一节布满血纹的黑色触须缓缓探出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。
血月，即将升起。
姜闻抹去嘴角血迹，望向神海深处那尊新生的神像，轻声道：“素，接下来，我们要赌一次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姜素的声音平静如水，“生死同路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盘膝坐下，竟在大战之中再度入定。
这一次，他不再炼化外物，而是反观自身，以内景之道追溯五脏本源。脾土厚重，孕育万物；胃纳百毒，转化精微；胆藏决断，勇猛无畏；膀胱聚津，通达阴阳……
当他的神念触及胆腑之时，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悸动??那里，竟也有一尊微型神像静静悬浮，通体赤红，手持琵琶，怒目而视，正是广目天王！
“果然……每一位天王，都藏于对应的脏腑之中！”姜闻心中狂喜。
但他也明白，此刻绝不能贸然前往其他脏中世界寻找神像。燕无尘已启动祭坛，若不立刻阻止，恐怕还未集齐四象，整个异世就会被血月污染，沦为邪魔温床。
唯一的办法，是以现有之力，强行模拟四象阵！
他睁开双眼，眸中金光暴涨，朗声道：“五行逆流，四象暂借！以我神海为阵眼，以增长天王为主星，召??广目虚影！”
胆中神像微微一震，一缕赤芒破体而出，穿越重重经络，投入神海！
“再召??多闻残息！”
他曾听闻，多闻天王主水，司北方，常居幽冥边缘。而在这片异世，最接近幽冥之地的，正是迷惘桥下的忘川河！他取出燕宫璃赠予的青铜铃铛，含泪咬破手指，以血激活：“招魂引路，唤彼残念！”
铃声轻响，幽光乍现。一道模糊的蓝影自铃中飘出，乃是一尊披铠持伞的神?残魂，虽残破不堪，威严犹存。
“第三位……持国天王虽葬于脾中，但我可借土行之力，凝其形！”
姜闻双手结印，引动脾脏灵气，于神海中勾勒出一尊怀抱琴弦的东方天王虚影。
刹那间，四象齐聚！
虽皆为虚影，且残缺不全，但在姜闻强大的神魂驾驭下，竟短暂形成了完整的“四象封魔阵”！
金光冲天而起，化作一道巨大符?，狠狠压向祭坛裂缝！
“不！！”燕无尘怒吼，催动太初之钥拼命抵抗，渊冥蛇君咆哮着撞向光幕，却被符?边缘扫中，当场蒸发大片躯体！
轰隆??！
裂缝闭合，触须缩回，祭坛崩塌。
血月未升，邪门暂封。
姜闻瘫倒在地，七窍渗血，神海近乎枯竭。方才那一击，几乎耗尽他所有底蕴。
燕无尘亦受重创，半边身体焦黑，太初之钥黯淡无光。他盯着姜闻，眼中首次浮现出忌惮之色。
“你赢了一时……但四象未齐，终难长久。下次见面，便是你的死期。”
留下这句话，他化作黑烟，遁入地底。
风停雨歇，残阳如血。
姜闻艰难爬起，望着坍塌的祭坛，久久不语。
姜素悄然浮现，轻抚他额头伤痕：“接下来，去胃中世界？找多闻天王？”
“不。”姜闻摇头，“先回道观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他望向天空，喃喃道，“我需要一件东西??能承载四象之力的容器。而在我的世界里，恰好有一口老井，据说通着地脉龙心。”
他笑了，笑容疲惫却坚定。
“既然这局棋从道观开始，那就让我，亲手把它下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