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雨依旧倾盆,李家车队头回正经出任务,就这么草草收了场。
祥子淋在雨里,眉头却皱了起来??这就完了?也太潦草了些吧?
难不成,这只是次试探?
他摇了摇头,把那些杂乱心思甩开,抬眼扫过...
海风如刀,割在脸上生疼。归墟海域的浪远比寻常凶险,黑水翻涌,似有巨兽潜伏其下,随时要将整艘渔船吞噬。船老大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渔民,据说祖上三代都跑这片死海,靠的是半本残破《龙宫行舟图》和一口挂在桅杆上的青铜铃铛。
“再往前就是沉船带了。”他沙哑着嗓子说,“百年前那场大战,千艘战舰一夜沉没,连龙气都被压进了海底。你们要去的地方……是禁地。”
我点头,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符??那是玄冥留下的信物,上面刻着一道扭曲的符文,像是蛇缠住了眼睛。老船工看见这东西,脸色骤变,连忙跪地磕了个头。
“原来是‘守名者’传人……小老儿不知,多有得罪。”他颤声道,“这玉符能引开海蛟,但只能用一次。过了三日,若不回来,便再也出不来。”
姜望水握紧我的手:“你听到了吗?三日之限。”
我笑了笑:“够了。只要能在‘赎’之力消散前唤醒帝王之魂,我就有机会面对自己的罪。”
夜幕降临,我们驶入沉船群。月光被浓云遮蔽,唯有琉璃灯泛着微弱紫焰,在黑暗中划出一条幽光之路。船只缓缓停靠在一艘倾覆的巨大楼船旁??那船身覆盖着珊瑚与藤壶,甲板早已腐朽,可船首仍立着一尊断角龙首像,双目空洞,却仿佛仍在注视深渊。
我跃下船板,足尖刚触到甲板,脚下便传来一声低吼。整片海域震动起来,无数残骸间浮起惨白光影,是溺亡将士的残念,他们披着锈迹斑斑的铠甲,手持断裂长矛,围成一圈,无声凝视着我。
【汝何人?】
【为何而来?】
他们的声音不在耳中,而在心核深处回荡。十四愿种齐齐震颤,尤其是“察”,竟自行浮现于眉心,化作一道裂纹状金痕。我看清了??这些亡魂并非单纯怨灵,而是曾发过“赎罪誓”的兵卒,他们自愿随主君共沉,以魂镇海,换取屠城亡者的安宁。
“我是祥子。”我开口,声音不大,却穿透风浪,“我来取‘赎’之愿种,为所有被抹去的名字,重启归名大阵。”
片刻寂静后,最前方一名无面将领缓缓单膝跪地,其余魂影亦随之俯首。
【若真心忏悔,方可通行。否则,永堕海渊。】
我深吸一口气,迈步向前。每走一步,脚下甲板便裂开一道缝隙,涌出猩红雾气,幻化成一幕幕画面??
我看见自己站在一座燃烧的城门前,手中握剑,身后大军如潮水般涌入。哭喊声、求饶声、孩童被踩踏的哀鸣交织成一片地狱图景。而那个持剑的身影……是我。
“这不是我!”我怒吼,“我没做过这种事!”
“是你。”姜望水忽然轻声说,“或者说是,你的一部分。”
她指向我胸口:“愿种融合时,会吸收宿主未曾经历的记忆碎片。也许……这是玄冥前世的罪业,也被植入了你体内。”
我浑身发冷。那画面太过真实??我能感受到剑柄的温度,能闻到血肉烧焦的气息,甚至记得那个跪地女子最后看我的眼神:绝望中带着一丝熟悉。
“她……”我喃喃,“她叫阿阮。”
这个名字一出口,脑海轰然炸开。一段从未知晓的记忆奔涌而出??她是南诏遗民,七岁那年,我在天机阁清洗村庄时亲手斩杀了她的父母。她逃出生天,十年苦修,只为复仇。可当她终于找到我,却发现我已经成了被选中的容器,记忆全非。她不忍下手,反而暗中守护我多年,直到某夜被人灭口,名字彻底从世间抹去。
“原来我也杀过她……两次。”我跪倒在地,泪水滴落甲板,激起一阵腥烟。
幻象未止。我又看到楚砚被锁链贯穿,不是因为背叛天机阁,而是因为他曾下令屠戮三百村落,只为清除潜在的“逆命之人”。而我当时站在他身旁,身为副将,亲手执行了其中两处。
“所以你也恨我?”我抬头看向姜望水,“你早就知道我对不起这个世界。”
她蹲下身,捧起我的脸:“可你现在哭了。真正的恶人不会为此痛哭。祥子,赎罪的前提不是清白,而是承认。”
我闭上眼,任由那些罪孽影像冲刷神识。良久,我站起身,走向船舱深处。
那里躺着一具水晶棺,内中是一位身披黑龙袍的帝王,面容年轻却满头银发,双手交叠于胸前,掌心托着一颗跳动的心脏模样的晶石??正是“赎”之愿种!
我伸手欲取,忽然整个空间冻结。
一个声音响起,来自四面八方:
“你以为你是来索取的?不,你是来偿还的。”
水晶棺开启,帝王睁眼。他的瞳孔里映出千千万万张面孔??那些被屠杀者的脸,那些因我(或我前身)而死的人。他们齐声质问:
【你可曾梦见我们?】
【你可曾在醒来时感到愧疚?】
【你敢不敢直呼我们的名字?】
我颤抖着嘴唇,开始念诵。不是凭记忆,而是用心核共鸣,从愿种深处挖掘那些本不该属于我的呼唤。
“阿阮……李昭之妹……陈元礼妻……赵怀恩幼子……”
每念一个,帝王心脏就剧烈跳动一次,紫光暴涨。当我念到第一百零三人时,他猛然抬手,一指点在我额前。
轰!
神识坠入另一重世界??这里是东海之底,一座由白骨堆砌的宫殿耸立于海沟中央,殿前竖立着十万块无字碑。每一个碑下,都埋葬着一个被遗忘的灵魂。
帝王站在我身边,声音苍凉:“这是我为自己建的坟。我年轻时奉天机阁之命平叛,屠尽九族,以为是在维护秩序。后来才知,所谓叛乱,不过是百姓不愿交出‘命格税’。他们不想被登记,不想被控制,只想记住亲人、守住名字……于是被定为乱序者,尽数诛杀。”
他转身盯着我:“现在轮到你了。你要救所有人,可你自己呢?你是否也该为自己所造之孽谢罪?”
我低头看着双手:“如果必须下地狱才能换回光明,我愿意。”
话音落下,四周碑林突然亮起微光。一个个名字浮现出来??全是我一路上唤醒的亡魂,包括阿阮。
【我们原谅你。】
【只要你永不放弃记起我们。】
刹那间,水晶心脏爆裂,化作流光涌入我胸口。“赎”之愿种融入心核,十五愿种齐聚,力量如江河倒灌,几乎让我站立不稳。
与此同时,识海剧震。第十五回忆碎片觉醒??
我看见玄冥站在雪山之巅,怀抱婴儿(我),对天发誓:“哪怕你只是替代者,只要你继承这份执念,你就比真身更真实。我会把四十九个名字刻进你的骨血,让你成为‘忆’的化身。”
然后是他写下最后一道符咒,将自己的名字从天地间抹去,只为掩护我成长。
“师父……”我泪如雨下,“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。”
回到现实,我发现姜望水正静静看着我,眼中含泪。
“你变了。”她说,“以前你总怕自己不够真,现在……你开始接受所有的自己了。”
我点头:“真假已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我选择记住谁,选择为何而战。”
我们离开楼船时,天空竟降下细雨。老船工惊呼:“百年未见的归墟雨!传说这是亡魂安息的征兆!”
我仰头任雨水打湿脸颊,忽然察觉不对??这雨滴落在皮肤上,竟微微发烫,且每一滴都隐约拼出文字:
**终章启动。名单清剿进度:65%。**
楚砚的声音再度响起,这次是从琉璃灯中传出,断断续续:
“……他们已经开始批量删除活人……不只是过去的存在,现在的人也在消失……第一个是……你村里的王婶……接着是教书先生……他们会变得无人记得,连照片都会褪色……等到100%,归名大阵将永远无法完成……”
我猛地攥紧灯柄:“还有多久?”
“不知道……但他们盯上你了。刚才的‘赎’之考验,触发了预警机制。下次行动,必遭截杀。”
果然,次日凌晨,渔船遭遇风暴。狂风卷起巨浪,远处海面浮现出数十艘漆黑战舰,船帆绘着星图,桅杆悬挂着铜铃??那是天机阁直属的“除序舰队”!
为首战舰甲板上站着十二道身影,皆穿星袍,手持玉简,正是十二星使!他们并未亲自出手,而是同时翻开手中的《天命录》,齐声诵读:
【祥子,逆序之首,妄图聚愿复名,扰乱天纲。即刻起,剥夺其存在权,施行终极遗忘。】
刹那间,天地失声。我的身体开始透明,如同即将消散的雾气。十四愿种疯狂抵抗,可“承”之愿种竟出现裂痕,墨玉色泽迅速褪去。
“他们在用整个命格体系的力量抹杀你!”姜望水抱住我,将自己的魂力注入我体内,“别让他们得逞!”
我也拼尽全力,催动“察”之力反向追溯??我要看清是谁在背后推动这场清洗!
视野骤然穿透云层,直达人间万象。我看到各大宗门掌门默默签署“除名令”;王朝帝君焚毁史册,亲手删去忠臣姓名;甚至连一些隐世高人都在暗中献祭记忆,换取长生。
而最令我心碎的是??姜望水的名字,已在多个世界的记录中悄然消失。有人谈起她时,只会说:“好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?”她的画像模糊,日记空白,连她亲手种下的竹林,也开始枯萎。
“原来这就是他们的规则。”我咬牙,“不是杀人,而是让人‘从未存在’。”
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,第十五愿种“赎”猛然爆发!它吸收了我的悔恨、痛苦与不甘,化作一道血色光环护住心核。
“我可以被忘记。”我嘶吼,“但只要还有一个愿种留存,只要还有一缕忆之火不灭,我就一定能回来!”
我抓起玉简,以指尖为笔,心头血为墨,写下新的誓言:
【凡我所记,皆为永存。
凡我所爱,不容抹杀。
纵使天地忘我,我亦不忘众生!】
血字烙印于玉简之上,瞬间引发连锁反应??所有已被唤醒的名字,在这一刻全部共鸣!南诏将士、玄冥、阿阮、甚至楚砚的残念,全都汇聚成一道璀璨光柱,直冲云霄!
十二星使齐齐后退,其中一人惊骇大叫:“不好!他激活了‘共忆效应’!一旦形成集体记忆锚点,我们就再也无法彻底删除他了!”
舰队仓皇后撤,风暴渐息。
我瘫倒在甲板上,气息虚弱至极。姜望水抱着我,轻声问:“值得吗?为了记住别人,差点把自己弄丢了。”
我望着她,笑了:“你说过,感情是真的就行。那么,只要我还记得你,你就永远活着。”
她吻了我一下,额头相抵:“那我陪你走到最后。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名字,也是你。”
数日后,我们抵达一处孤岛。岛上有一座倒塌的庙宇,墙垣刻满古老铭文。根据玉简指引,这里藏着前往第十六棺的线索??但前提是,必须献祭一段最重要的记忆。
“要用‘忆’之力交换‘渡’之愿?”我皱眉。
姜望水却抢先一步走入庙中,割破手掌,将血涂在石碑上。
“我献上第一次见你时的记忆。”她平静地说,“那样,如果你将来忘了我,至少还能重新相遇一次。”
碑文亮起,地面裂开,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阶梯。
我怔怔看着她: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“因为你总觉得自己是假的。”她微笑,“那就让我成为你新的起点。这一次,不是命运安排,不是愿种牵引,是我主动选择了你。”
我握住她的手,一同走下阶梯。
阶梯尽头,是一片镜湖。湖面倒映的不是我们的脸,而是无数个平行时空中的我们??有的并肩作战,有的生死相隔,有的早已形同陌路。
湖心漂浮着一艘纸船,船上放着一封信。我取来展开,字迹竟是楚砚所写:
**还剩三十四具棺。**
**天机阁准备降下‘忘川劫’??一条横贯人间的河流,凡被其浸染者,将失去所有情感关联。**
**你必须赶在那之前集齐三十六愿种,否则,连‘爱’本身都会被定义为‘乱序’。**
**另:别信任何自称‘玄冥’的人。真正的他,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。**
信纸燃尽,化作灰蝶飞散。
我望向姜望水,发现她眉心那道金线正在缓缓淡化。
“誓之封印……松动了。”她喃喃,“或许,我也快记不清最初的誓言了。”
我紧紧握住她的手:“没关系。我们可以一遍遍重新许愿。”
湖水忽然泛起涟漪,纸船自动转向东方,仿佛在指引方向。
我知道,下一程,是北方雪原,第十六棺藏于冰封佛塔之中,蕴“渡”之愿??那是昔年一位僧人,为渡亡魂跨越轮回边界,甘愿自身永困阴阳夹缝。
但我更清楚,随着愿种增多,我不再仅仅是寻找真相的人,而已成为真相本身。
而当所有人都试图让我忘记的时候,记住,就是最激烈的反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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